晚潮|那山 ·那桥 ·那流动的光影

长者山不高,居于古县城西南一隅。史载1364年方国珍据守上虞时,为有效抗击倭寇来犯,在县城四周筑起了一道13余华里长的城墙。城墙沿着西南隅长者山蛇行上升的山脊,逶迤穿越而过。有了巍峨的城墙缘山脊加持,长者山虽然不高,因古城西高东低“因山为隍”的地理样貌,使它显得更加挺拔俊秀。

长者山不高,它仅仅是四明山西北麓散落的零星余脉,却是小县城里难得一见的郭内青山 。古代文人墨客有“为选幽中胜,先登郭里山”的诗赞。郭内青山,恰好似古城一个硕大的后花园,它还有一个令人敬仰的千古遗迹:明万历《新修上虞县志》校注本在长者山条下有记述:“自金罍而南,曰长者山。相传宋周长者元吉所居,常赈突不烟者,乡人以德之,遂以名山。”

“一览亭,在县西南长者山巅。元尉张兴创,以眺四山之胜。”清光绪《上虞县志校续》记载了650多年以前的元代,都尉张兴曾经建造过一座“一览亭”。也许长者元吉后来也转移到了一览亭,借助一览亭在高山之巅的优势,坚持全天候观察城里百姓的炊烟,继续他的大善之举。

我凝神瞭望着山脚下这座千年古城,脑子里想象着眼前这片曾经被誉为唐、宋、元、明、清,历代繁华之地的浙东小城,遥想它昔日的繁华昌盛,努力感知着这种繁盛的景况。

中秋的天气,未到傍晚,轻霓一般的暮霭开始在古城上空渐渐洇漫。此时,粉墙乌瓦,黛色苍茫。街、巷、河流,阡陌交叉,车来人往,绿树掩映,还可以在眼皮底下清晰分辨。只是,因为燃料与用火方式的改变,已经看不到再有炊烟从那一片乌黑的屋顶上面袅袅升起,在屋顶盘旋萦绕,撩人乡愁的景色了。

一览亭在历史的烟尘中早已灰飞烟灭,不见了踪影。而在我的内心深处,却被居于长者山巅周元吉的慈善大爱所深深感动。每天站在山顶瞭望,遇有哪家的烟囱“突不冒烟”就以自己的米面去赈济他们,长年坚持不懈。且不论这是一种什么道德情操,至少,周元吉他不是一个施恩图报的人。因为他是年长者,而以长者命名,把整座山称为长者山是不是足以彰显周元吉崇高的济世扶危的精神?也或许当时的官府并没有为表彰周元吉而命名过长者山,如今的山名,只是老百姓因感佩周元吉的德行,而口口相传“德之”的。

登高远望,在薄暮的光影中一眼扫过山脚下向西、北、东铺展横陈的古城。紧靠长者山东北麓的三岔港,盘根错节的溪流,在夕阳的余晖下,反射出散碎的白银一样的光亮。我专注地搜索着这一带,脑海里闪出一座年多前曾经为采编古城古桥一书而现场踏勘过,且已经陷入地下的古石桥,因为多角度细心考察过,脑海里有似曾熟悉的外形。此时,定睛搜索,果真还可以在朦胧中辨别出来。

这座被称为“来学桥”的古桥,已有650多年的历史。元朝末年方国珍据守浙东,而当时实际镇守上虞的是他的弟弟方国珉。方国珉在占据上虞期间,为了巩固和维护好自己的领地,颇多建树:建城墙,兴水利,办教育。公元1366年,把原在西溪湖边的“永泽书院”迁到了金罍山东面。为了书院学生出入和来院学生通行近便,在书院前三岔港溪流上设立了这一座单孔石梁平桥。不知道是哪一位高人给它冠了一个通俗直白的桥名来学桥。

来学桥是采用长4米,宽0.6米,厚0.18米的三块青石梁板架设起来的单孔石梁平桥,不设护栏,桥梁梁板的两端,分别搁在溪岸两边错缝叠砌的条石桥台上面,只设了比路面略高的一级台阶。来学桥与三岔港、巽水河上面的其他桥梁毫无二致,没有特别引人注目的雕刻与纹饰;不能与古城里运河上的通济桥、济富桥、九狮桥的高大魁伟相比,只有三块青石梁板连接着溪流两岸的通路,光秃秃地连桥铭牌匾都不曾留下。在历经了650多年风霜雨雪摧残之后,来学桥依然坚挺如磐,实属不易。是长者山替它把世风遮挡?不是。长者山自己也曾经草木不留,山脊上面的古城墙,连根基都被挖走。也许是它比城墙的利用价值更高,在数百年时光里,没有它过不了溪河,才得以幸存?威武绵亘的古城墙不见了,而跨在清溪上面,一座小小的石桥却依然还在。

山岚夹着暮色,在左右顾盼中向我靠拢过来。此时。我只好无奈地拾掇起心情,收拢遐思,缓缓地步下山来。

来学桥在现在的丰惠中学校门东北向,相距不过百米。也许是一种缘分,也许是内心的一种期盼;姻缘巧合,让我邂逅了旧日情景,再次来到来学桥的身边。既然遇上了,我就不想错过它,再看一眼这座有年头有内涵的古桥。

三岔港之水来自古城城南的百楼山系汇流的南溪。南溪之水在进入古城之前,又分出两条支流:百云和巽水。从古城南门东西两个便水门进入古城城内,以南街为中心形成了百云和巽水两个水网。充溢着清冽活泼的南溪水,像分布在古城街河南畔的两张或明或暗,时刻弹动着叶茎的硕大荷叶,叶茎般细小的支流又伸向家家户户,组成了融入老百姓生活的水网。有的住宅就直接搭建在溪流之上,一座座横跨巽水的河上水阁(水榭)是十分难得的一种享受。每当夜深人静,于幽静处聆听着床下的暗河流水“叮叮咚咚”地弹奏着温婉而有节律的轻音乐,酣然进入梦乡,享受大自然赐予的天然催眠抚慰。常说的小桥流水人家,枕河而眠,这才是货真价实的切身体验。

古城南街文魁台门胡家的后人胡士诲先生著书回忆:“我家所处的那片胡家宅地,范围确实很广。……文魁台门北面,有一条荷花池头路平行的巽水河支河。它引巽水河穿南街而过,沿整片胡家宅地往东接肚兜池连城隍河。所经共建有五座水榭。我家文魁台门东西两侧,就有水榭一个和河埠两个。从胡家大厅道地面前经过的这条河,建有一桥。乍一看去,大厅似孔庙一般,厅前有个泮池,甚为气派。”

胡家大厅内建有一桥,横跨在巽水支流之上,是当时有名的胡家桥。继续向东,巽水支流在赵家大道地由暗转明出现在胡家台门口,又是一座单孔石梁平桥,赵家桥横跨在上,巽水支流转为明渠,继续流向城隍河。再往前面,在两河交界处,紧靠进入敇五堂、后乐堂的河口,至今还有一座叫韦驼桥的单孔石梁平桥,承担着城隍河南北两岸的交通任务。

在巽水河东西两岸,在百云和巽水的土地上,密如蛛网的河流与形同道路的石梁平桥,以及众多随时调节水位的斗门,构成了古上虞城内街河以南一侧百姓享受枕河而眠的水利优势。

已经存在了650多年的来学桥,我在找到它的时候,它在现代化柏油公路一侧的路基下,比新路桥整整低下一米多。来学桥的桥身在过膝的蒿草丛中静静地仰卧着,桥底下、河床上,正值枯水期的溪水,依然在静静地流淌。上来学桥的路,一端被一家小商店门口的围墙挡住,另一端在一米多高的公路斜坡下,坡上长满了蓬乱的蒿草。来学桥被冷落、遗忘了。

明万历《新修上虞县志》记述:“又一支向南,曰来学桥。在书院前。”说明万历志成书之前,来学桥已经存在。

来学桥的形制,其实与百云、巽水两大区块里面的其他桥梁几乎没有区别。只是来学桥特别的地理位置,来学桥承载的厚重历史,来学桥畔的风云变幻,足以显示来学桥的与众不同。

眼前的来学桥,被冷落在一边,坚冷的青石板桥梁上一层厚厚的尘沙和草屑,掩去了它昔日的绰约风姿。怕惊动桥魂,我蹲立在桥头的乱草丛里,默默地弯下腰去,轻轻地抹去覆盖在桥面上的泥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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